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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-12-11 09:19 撰文劉平
 
由旅美華裔姚樹華導演的影片《白銀帝國》投資近千萬美元,稱得上是一項大製作。對西北廣袤空間的濃墨渲染,對實物細節的精雕細琢,令影片流露出濃郁的歷史質感;西幫票號的興衰榮辱,也一幕幕地在空間和細節的交錯中呈現。本文無意從藝術角度評價這部影片,只是試圖以影片中的三個分號掌櫃為標本,從另一角度作一些解讀。
 
劉掌櫃:陋規的犧牲品。
 
電影是以天成元票號四年一次的合賬結榜開場,所有各地的分號掌櫃匯聚一堂,四台碩大的算盤噼劈啪啪響個不停。短短幾個鏡頭,便將天成元票號的鼎盛繁榮氣息傳達出來。天成元的效益相當可觀,四年全號匯兌、收存、放貸三項營業總額26153111兩,23個分號一年過手之銀相當於朝廷歲入的一成。
 
天津票號掌櫃劉壽喜由台灣戲骨金仕傑先生扮演,戲份不算太多,但相當出彩。他的出場也很有特色。還沒等到財東康老爺子宣布完結果,劉掌櫃便憋足中氣與眾人宣布分紅比例:“我七厘、七厘!”再衝宣布要請客的北京分號戴掌櫃說:“你們到他那兒報導,我給錢!我給錢!”
 
然而,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是出人意料。正在天津度蜜月的“天成元”票號家老闆的四少奶被綁架。消息傳到山西,康老爺自然急於聽聽派駐天津地面的劉掌櫃的意見。而劉掌櫃則認為,上個月天津分號還借了5萬兩給官府發軍餉,它會幫忙的;商場、江湖、教會、拳民都沒得罪。但他同時表態,此事責無旁貸,馬上就趕回天津。
 
他當然要趕回去,康四娘橫遭綁架實際與他直接相關。此事而且成為康家命運轉折的開始。西幫票商有一條號規,外駐掌櫃不許帶家眷、不許養小、不許嫖娼,違反者開除出號。這固然是為了給西商博取一份正人君子的名聲,但更深意圖,還是為了資金安全。劉掌櫃與天津一妓女產生感情,號規卻又注定這一對鴛鴦有始無終。那妓女以綁架康四娘而報復劉掌櫃,不料途中意外橫生,導致康四娘為保名節而含恨自盡。劉掌櫃殺了那妓女後,負疚自盡。這一系列變故直接造成了隨後的擠兌。
 
常言道:“沒有規矩,不成方圓”。此話不假。但問題在於,不合理的規矩,有時甚至比沒有規矩還要糟糕。還是康三爺的一段話道明了一切:“是我們的規矩泯滅人性,讓掌櫃們三年才得見一次自己的女人。”
 
戴掌櫃:難得的職業經理人。
 
戴膺是北京分號的掌櫃。北京是晚清時期的金融重鎮,能夠擔當此一職務,自然說明其自身的能量。此人最大的特點是德才兼備,稱得上是一位合格的職業經理人。
 
戴掌櫃的格言是“絕處出智勇”。當天津分號出現擠兌時,他體現了極強的危機公關能力。他從北京分號調來號稱30萬兩60件銀鞘,實際只有5萬兩,其餘用石塊抵充,天成元竟意外獲得一次實力的宣傳。他坦言,西幫最能的,就是善用危局;危局引人注目,若能漂亮化解,必然斬獲平時不能斬獲的聲譽。
 
義和團起事後,戴掌櫃向康老爺建議,自己去福建,向福建總督奏請官匯稅款,把京號的銀子送入戶部,讓福建稅銀就留在福建分號,別省也可援例,“我們空城以待兵禍之災”。最終,在北京其他票號遭受洗劫的時候,天成元北京分號得以全身而退。戴掌櫃陪同新當家人康三爺考察新式銀行,領略新氣象,對“積少成多、人棄我取”的生意原則,有了新的認識。天成元推出了“一兩開戶”,集聚了眾多人氣,“小門小戶的歡樂,帶進了我們的家門。”
 
但對這樣一位優秀的掌櫃,康老爺出於猜忌,竟想出收義子的辦法。這一段頗為精彩。康老爺擠出一份虔誠說:“不如我認你做義子吧?”那一刻,詭詐的商人心中隱藏的虛弱和恐懼暴露無疑。戴掌櫃明白對方用意,跪下說:“老爺不必如此,無論怎樣我都會對你忠心到底,您千萬不要擔心。”然而,戴掌櫃的真誠終究未能打動康老爺。他告誡康三爺:“戴掌櫃的才德和賢能都遠勝於你,他要是當了大掌櫃,你就是他的跟包兒。”康老爺開導康三爺說:治道有三,利、威、名;你可以用利去賞他,用名去敬他,惟獨這威,你就難了。威是從刑罰來的,他做得十全十美,你拿什麼罰他。在康老爺看來,世上最難用的就是聖人,而戴掌櫃就是聖人,滴水不漏,難以駕馭。
 
然而,康三爺最終還是明智地選擇了戴掌櫃作為大掌櫃。這是戴掌櫃的幸運,但也是他的悲哀。在一個兵荒馬亂的時局中,面臨山西票號頹敗之大勢,即使再有能耐的職業經理人,又能有多大的作為呢?
 
邱掌櫃:“動物精神”的標本?
 
邱泰基掌櫃是總號老幫,大抵相當於總行營業部的經理。影片剛一開場,康老爺便宣布了對邱掌櫃的處罰決定:長久以來最被重用的邱掌櫃,趁鄉親春荒時放高利貸,犯了晉商大忌,辭出票號業,永不錄用, “回家種地去,學會做人。”
 
邱掌櫃的再次出現,是在天津分號擠兌平息之後,康老爺親自去田裡接他回號,讓他繼續當掌櫃。康老爺告訴康三爺,邱掌櫃是簡單的莊稼子弟,上次開革他,就是為了今天;讓他死而後生、感恩戴德,以後就是康家的家奴;他是大掌櫃最好的接班人,用人得用其長,也得用其短。邱掌櫃則是在康老爺面前深深磕頭,表示永遠效忠。
 
康老爺教導康三爺:邱掌櫃的才能遠遜於戴掌櫃,這就是他的可馭之處。事實果真如此嗎?邱掌櫃眼看大掌櫃的位置無望,終下狠心,與強盜合謀,劫了北京分號送回總號的銀車,然後攜款潛逃。邱掌櫃叛變那一場,稱得上是整個電影中的一段華彩樂章。那個白髮蒼蒼的老鏢師,路遇匪徒,說一聲“邱掌櫃往後站”,甩起髮辮,提刀向前,正奮勇搏殺之際,身後卻一聲槍響,開槍的正是邱掌櫃,整隊護鏢人馬死亡殆盡,只留下被大雨澆刷的大地。
 
山西票號的經營管理一直以來為人稱道。東家出資,掌櫃經營;出資者取得“財股”,有一定資歷和成績的經營者取得“身股”;在分配盈利時,“財股”和“身股”的享有者都可以取得分紅;在分擔風險上,出資者要負擔虧損的風險,經營者則不必承擔損失。然而,掌櫃一旦被辭退,取得的“身股”不能帶走,即使能被其他票號錄用,也很難再取得新東家的信任和高額的報酬。問題在於,既然規定如此明確,待遇如此優厚,邱掌櫃怎麼還會作出如此選擇呢?
 
有不少人評價說,邱掌櫃的行為是“江山易改、本性難移”。但筆者覺得,這未免過於簡單。倒是最近出的一本書,能給出部分答案。 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、伯克利加州大學教授喬治·阿克諾夫和耶魯大學教授羅伯特·希勒在《動物精神》一書中提出一個重要問題,即經濟學家為何未能預測金融危機?他們認為,人們沒有可能也缺乏能力做“完全理性的計算”,屬於“人類本能行動”的“動物精神”在很多時候起著重要作用。
 
那麼,邱掌櫃的選擇,是否也是如此呢?或許正如電影旁白所說,“只有到了遇到艱難的選擇的時候,我們才面對真實的自己,我們才定義自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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